当地时间2023年8月2日，韩国扶安郡，世界童军大会参加者离开露营地的便利商店。在韩国举行的世界童军大会上，数十人因高温引起的相关疾病而接受治疗，韩国正经历多年来最热的夏天之一。 （视觉中国/图）
被上一届在美国举办的丰富多彩的露营活动所吸引，17岁的中国台湾姑娘佟乐第一时间就报名了在韩国举办的世界童军大露营，她期待和同龄人来一次有趣的交流互动。
然而，事情并不像她预期中那样顺利和美好。
经历了高温中暑、蚊虫叮咬和糟糕的营地环境卫生后，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佟乐被撤离至韩国外国语大学的宿舍中。原本要通过露营体验获得教育的童子军活动，最后以韩国文化观光结束。
“感觉比上一届露营活动差了很多。”佟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刚刚结束一周的第25届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是韩国承办的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国际活动，吸引了来自全球158个国家和地区的4.3万名14岁至17岁青少年以及服务人员参与。然而，韩国寄予厚望的露营活动，变成了一次“失败的大会”，韩媒毫不客气地称之为“国家耻辱”“生存游戏”和“仲夏夜噩梦”。
社交媒体上，韩国人的抗议和声讨愈演愈烈。为了弥补此次糟糕的活动，韩国民众走上街头，为童子军们送去各式各样的零食。而面对声势浩大的指责,韩国执政党和在野党则掀起了一场“责任攻防战”。
2023年8月16日，据韩联社报道，韩国监查院表示，已开始准备对“第25届新万金世界童军大露营”展开调查，调查涵盖从赢得举办权开始到活动结束的全过程。
一波三折当林兆鸿舟车劳顿十几个小时，兴致勃勃地从马来西亚抵达韩国，他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一片沼泽地。
33岁的林兆鸿是此次世界童军大露营国际服务团队中的一员，活动期间他在一家马来西亚美食厨房工作。因为要筹备营地开业事宜，林兆鸿于2023年7月29日提前到达营地。
“刚到营地的前两天一直在下雨，积水之下到处都是烂泥，极为不便。”林兆鸿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为了防止积水进入营帐，韩国官方提供了很多空心塑料板，供帐篷搭建使用。
此次露营活动举办地全罗北道扶安郡新万金，是韩国政府斥巨资围海造陆开垦的新土地。据韩国《中央日报》报道，露营活动场地本是一片滩涂，2020年，全罗北道开始对该区域进行填埋施工，直到2022年12月才初步完成。
由于缺乏完善的排水系统，泥泞的活动场地为蚊虫提供了栖息地，也使露营者的生活变得更加糟糕。
时至今日，佟乐依然记得被大量蚊虫叮咬的惨状，“很多人被咬伤，喷了防蚊液也完全不起作用”。
为了参加此次活动，佟乐一共缴纳了八万多台币。初到营地，高温天气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佟乐告诉南方周末记者，露营区的医疗站里每天都有很多病人。因为中暑再加上全身晒伤，她妹妹在帐篷里待了3天，没办法参加任何室外活动。
林兆鸿回忆说，因为天气太热，营地餐厅旁的聚氯乙烯管被晒到融化变形。
扶安郡自7月28日起，就一直遭遇热浪警告。8月2日，开营仪式当天，扶安郡白天最高气温达34度，堪比热带地区。伴随高温而来的，是大批青少年相继中暑。据韩联社报道，仅在开营仪式当天，已有近千名学员受伤，其中207人中暑。
“考虑到举办地8月最高气温超过36℃，将通过景观设计及设施设置确保有阴凉的休息场所。……将把最容易生长的树木种在童军大露营场地的每一处，到2023年将会有一片茂密的树林。”这是2018年全罗北道发布的《2023新万金第25届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申办活动结果报告书》中，所描绘的新万金童军大露营的美好景象。
但现实却相差甚远。“整个场地几乎看不到一棵树，更不会有什么树阴可供遮阴。尽管主办方修建了藤蔓隧道，并陆续增加凉棚，但仍然难以满足营员的纳凉需求。”林兆鸿说。
为了应对高温酷暑，8月4日，韩国总统尹锡悦紧急拨款69亿韩元，向参加童军大露营的各国学生不限量提供能够解暑的空调大巴和冰镇矿泉水冷藏冷冻车，同时继续援助医疗物资，并改善活动的供餐质量。
但是，极端高温之下，开营第3天，英国就宣布将四千多名童子军撤往首尔的宾馆。英国的提前离场引发“多米诺骨牌式离队”，美国和新加坡相继“拔营撤退”。
与此同时，对于韩国的考验仍在持续。台风“卡努”北上，彻底宣告了第25届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提前谢幕。
8月8日，韩国政府紧急派遣一千多辆大巴，并部署翻译人员、警察和消防人员等，协助将3.6万余名活动参加人员撤离至首尔、京畿道、全罗北道、忠清南道和忠清北道等地，参加文化体验活动。法新社解读称，这意味着“世界童军大露营”将因台风预警提前结束。
佟乐是第一批被撤离的学员，她们一行40人被安置到了位于首尔的韩国外国语大学，“宿舍环境比露营区舒服太多了”。
但更多学员却没有这般幸运。
据公开报道，370名韩国童子军被安排在一处宗教礼堂，在地面铺上瑜伽垫度过了一夜。而瑞士的多名女队员则被安置在男生宿舍，随后又重新转移到酒店，现场混乱不断。
“最糟糕的噩梦”2016年，韩国以高票优势击败波兰，成功拿下第25届世界童军大露营举办权。彼时的韩国踌躇满志，承诺要为世界奉上一场精彩绝伦的活动。时任韩国总统文在寅表示，“要让参加活动的所有童军留下珍贵回忆。”
但对于参与的童子军而言，真正留下的或许并不是美好的回忆。英国《卫报》评价称，此次活动成为“最糟糕的噩梦”。
“说实在的，我有点难过，没想到活动组织会如此糟糕和混乱。”14岁的德国童子军Savanna对南方周末记者说，因为高温，她在露营期间两次中暑。
而相较于高温和台风等天灾，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的是营地糟糕的卫生环境。韩国《中央日报》8月15日报道称，厕所短缺是导致本届童军露营大会成为世界笑柄的根本原因。
事实上，为了保障露营期间的卫生设施，韩国政府专门额外拨款14亿韩元用于厕所建设。此外，韩国民主党议员和新万金开发投资机构曾于2017年和2019年分别赴日本山口县和美国西弗吉尼亚州考察，这两地曾相继举办了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
2019年，在西弗吉尼亚州举办的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中，官方为45000名参与人员配备了2700个厕所。新万金开发投资机构的考察报告指出，新万金应该配备相似数量的厕所隔间，以防止国家声誉受损。
然而，考察的结果并未受到重视。韩国最终只为4.3万名露营参与者安装了354个临时厕所，不及上一届露营活动的七分之一。更为糟糕的是，据韩国《中央日报》透露，韩国童军大露营组织委员会曾一度认为，只需要15名员工，即可完成营地淋浴和卫生间的清理工作。
“脏”和“臭”是林兆鸿等人对营地厕所的一致印象。为了舒服一点，林兆鸿往往会选择走比较远的路，去营地的欢迎中心或者医院如厕。
脏乱的卫生状况让韩国颜面扫地，为此，韩国总理不惜亲赴营地打扫厕所，为丑闻灭火。据韩国《国民日报》8月7日报道，韩国国务总理韩德洙4日、6日两次直接到新万金露营地打扫厕所。
与此同时，组委会也在不断增加清洁人员。“但他们就是在卫生间里播放古典音乐，放置空气清新剂，能起到的作用十分有限。”Savanna说道。
事实上，卫生条件差只是此次露营活动准备不足的冰山一角。英国童军首席执行官海德指出，韩国举办的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有四大缺陷，包括缺乏避暑设施、食物不足、卫生条件差和医疗服务不到位。
另据《韩国先驱报》报道，营地水电设施的竣工日期均定在开营仪式之后，直接导致浴室电路存在风险。而世界童军大露营主中心“全球青少年领导中心”，直至露营活动正式开始时仍然未能完工。
“世界童军大露营让我们失去了国格和自豪感，也让国民感到羞耻。”“人为准备不足，上天也没有帮助我们。”8月13日，文在寅在社交媒体平台发文说。
“怪别人”2023年8月11日，在一场盛大的“K-POP SUPER LIVE”演唱会中，长达12天的第25届世界童军大露营在首尔麻浦区的世界杯体育场落下帷幕。但与此同时，围绕露营活动的口水仗才刚刚开始。
韩国舆论场上，“此次露营大会简直是在国际社会上丢人现眼”“学校的运动会都开得比这好”的指责声不绝于耳。而在韩国政坛，一场“怪别人”的擂台赛亦在上演。
8月13日，韩国最大在野党共同民主党政策委员会首席副议长金成柱表示，这一活动是让尹锡悦总统的“三无”国政（无能力、无对策、无责任）暴露无遗的象征性事件。而执政党国民力量党发言人刘相凡则反击称，“是文在寅和全罗北道政府2017年确定申办世界童军大会，却没有做好充分准备，最终导致失败的结果。”
据韩国文化广播公司8月15日报道，作为活动举办地的全罗北道知事金宽永首次公开向国民道歉，但他却并不认可执政党主张的“全罗北道责任论”。与此同时，金宽永将矛头对准英国代表团，认为后者故意夸大露营举办地的恶劣环境，经社交媒体迅速传播，致使其成为网络上的热门话题。
各方互踢皮球的背后，韩国世界童军大露营申办活动已横跨三届总统任期。该活动由朴槿惠正式提出，并在文在寅政府时期申办成功，而随着政权更迭，尹锡悦政权成了最终执行方。
据《韩民族日报》报道，一开始，童军大露营组织委员会委员长由女性家族部长官金贤淑和国会议员金润德共同担任，但在今年，韩国额外安排了行政安全部和文化体育部部长以及韩国童军总会总裁出任委员长。
缺少一个总负责人成为露营活动瘫痪的重要原因，“三位部级官员同时担任共同委员长，导致了‘三个和尚没水喝’的局面。”韩国《中央日报》8月18日的评论文章指出。
事实上，在过去的6年间，为了举办好此次国际赛事，韩国政府已累计投入1171亿韩元。而据日本童子军联盟透露，2015年成功举办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的日本，仅花费了395亿韩元。
巨大资金投入与“最糟糕噩梦”评价之间的落差，引发了韩国社会持续的争议和质疑。
韩国《中央日报》称，自2015年新万金被选定为活动举办地以来，负责童军露营活动的全罗北道和扶安郡政府官员进行了70次海外访问，中央政府及组织委员会官员以考察名义出访国外29次。报道指出，其中很多地方并没有举办世界童军大露营活动的经历，“大多数预算花费在了不必要的旅行上”。
这一点也得到了韩国《京乡新闻》的证实，在1170亿韩元预算中，只有129亿韩元（11%）用于露营地设施建设，而组委会花费的部分达到了869亿韩元（74%）。
“如果大规模预算得到妥善执行，营地本可以拥有最高质量的基础设施。”执政党国民力量党领袖金基贤在社交媒体上写道。
舆论压力之下，8月16日，韩国监查院明确表示，将对包括活动组委会、全罗北道政府和其他政府机构，以及选用新万金营地作为活动主办地的过程、必要基础设施的建设、活动组委会的运行情况和1000亿韩元（约5.5亿人民币）预算的详细使用明细等，进行一次全面调查。
韩国官方究竟能否真正审视这场惨败的深层次原因？眼下，争吵仍在继续，调查才刚刚开始。
（文中佟乐系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王航 南方周末实习生 林曦
责编 姚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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